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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點半, 正式開席。

夏稚和彥洲找了個角落坐,他們沒往人堆裏湊,遠遠地瞧見馬春花被招呼到前方的位置坐下, 開席前不久龍三也來了, 被安排坐在馬春花身邊。

趙天坐的位置也比較靠前,他幫忙出力,也是蕭明正的好友,他和他的妻子一起坐,之前還想把彥洲和夏稚帶過去,被彥洲婉拒了。

開席之後,敖泰和蕭翠芽在雙方父母的帶領下也出現在廳堂裏,敖泰穿了一身不算合身的黑色西裝, 蕭翠芽身上則是紅色的旗袍, 盤起的頭發別著紅花,化了淡淡的妝容,整體看起來十分簡潔。

本來也沒準備大辦, 嚴格來說,今天宴席的主角應該是既結婚又過生日的敖泰才對。

比起他們滿臉笑容的父母, 這對新人看著更加冷漠, 兩人臉上都沒有笑容, 眼神也沒有接觸過, 完全就是兩個陌生人的感覺。

村裏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其中的原因, 但正所謂好日子不提壞事, 大家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。

村裏的酒席, 開的快, 散的也快。

大鍋菜確實好吃,夏稚胃口小, 本來吃得就不多,每樣菜都吃一點,再多夾兩口愛吃的基本上就撐到了,彥洲吃得也不多,他主要是在觀察,觀察在場的每一個人。

敖泰和蕭翠芽這次結婚,村裏的人差不多都要聚齊了,有的人家可能人沒來全,只來個代表,但這也足夠了。

年輕人很少,小孩子很少,老人很多……

村裏人的年齡斷層很嚴重,三四十歲的很少,五六十歲有很多,像彥洲和敖泰這種二十八歲在同輩中已經算年紀比較大的,而十歲以下的孩子也不多,屈指可數。

但如果一桌能坐十個人的話,敖家和蕭家今天整整擺了三十桌,目測已經坐滿了。

可見當初活人祭的祭品挑選上,龍三沒有撒謊:最早的那一群老人不在了,如果或者的話,也該是七八十歲的高齡;韓大富騙走的那群年輕人也不在了,正對應當下三四十歲的年紀;還有一點就是,現在的年輕夫妻很少有生孩子的,也不知道在避諱什麽。

村民之間存在的共識應該有很多,但是不是跟龍三和村規有關系就不得而知了。

吃飯期間,新郎新娘游走在宴席之間給客人敬酒,走到彥洲他們這一桌的時候,在場其他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飄過來。

這村子不大,平時能聊的除了家長裏短就是鄰裏八卦。

眾所周知彥洲和傲天鬧得不太愉快,今天來參加他的婚禮,難道關系破冰了?

敖泰自走過來,身體就繃直,臉上沒什麽表情,看起來好像這桌人欠了他二五八萬似的,不過他倒是挺誠實,目的極其清晰,直接站到彥洲身邊,低頭看他的酒杯。

彥洲沒喝東西,酒杯是空的。

“喝什麽?”敖泰率先開口,語氣也很拽,“飲料還是酒?”飲料在蕭翠芽手裏,他手中是一瓶白酒。

彥洲語氣平平道:“我不喝了。”轉頭看向夏稚,輕聲問:“你喝什麽?”

桌上兩瓶飲料在夏稚倒過一杯之後就不見了蹤影,不知道被誰給早早收入囊中,夏稚現在正渴呢,聞言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蕭翠芽。

蕭翠芽立馬心神領會,她不顧敖泰的黑臉,直接擠過去來到夏稚身邊,給他倒了滿滿一杯飲料,“吃好喝好。”

這反轉的一幕,讓周圍人瞧了嘖嘖稱奇。

這一桌敬完酒,敖泰也沒理由多留,只是連夏稚都看的出,他那雙充滿怨毒與不甘的眼睛始終落在彥洲身上。

……他未免也太執著了吧?

夏稚忍不住在心裏驚嘆,如果按照彥洲的說法,對方從小到大一直以指使彥洲為樂,也實在沒必要如此真情實感地生氣,更何況彥洲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。

作為‘新家庭’一員的夏稚不好意思地想。

兩人吃過飯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,先是回了一趟家,夏稚有意想要找找怪物小孩,但事實證明,‘他’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。

一想到‘他’可能是去通風報信的,夏稚就唾棄自己的心軟,剛才竟然還想在宴席結束後打包一點食物回來留給‘他’吃!

“沒回來。”彥洲收拾好東西,看了一眼有些悵然若失的夏稚,出聲哄道:“說到底也是游戲裏的產物,不要付出太多感情比較好。”

夏稚點點頭,說:“‘他’還叫我媽媽呢……”

彥洲笑了,走過來敲了敲他的額頭:“還真想當媽媽啊?”

夏稚惱羞成怒:“當然不是了!我就是感慨,一邊管我叫媽媽,一邊跑出去通風報信,真是個小白眼狼!”他們收留怪物小孩在這裏住了一晚,還給‘他’熱乎的飯吃!

彥洲覺得有趣,伸出手捏捏夏稚因為氣惱而鼓起的臉頰,肉肉的,捏起來一手柔膩滑嫩,叫人心猿意馬。

下一刻察覺這番舉動實在跟木訥老實的彥洲本人搭不上邊,他放下手,不自在地輕咳一聲,說:“別想了,船到橋頭自然直,我們去二大娘家走一趟吧。”

夏稚應了一聲,見他背了個大包,問:“你剛才收拾了什麽東西?”

感覺這樣幾天彥洲一直在做準備,他在這個家裏到處搜刮,昨晚夏稚還瞧見他在磨刀!

“一些必需品。”彥洲沒有舉例,又或者說東西太雜,他根本沒辦法舉例,只解釋道:“你不覺得這次游戲很平靜嗎?”

已知的五個玩家,在游戲即將結束之前,竟然毫發無傷。

雖然跟玩家的通關經驗也有關系,全是老玩家的局,一個不落全身而退的情況也不是沒有,但像這個游戲這般平靜的游戲,還是傅彥洲經歷的第一個。

他們所有人都沒有觸發過死亡條件,那這個游戲的存在意義到底是什麽?

很顯然,彥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。

“你是說,游戲有陷阱?”夏稚小臉煞白,他突然想起上一局游戲覆盤裏,安全通道開啟之後,整個小鎮都被怪物占領的場面,它們沒有意識,將玩家視作獵物,即使沒有觸發死亡條件,也會被它們屠殺。

如果這一局游戲也如上一局那樣,就代表今晚的安全逃生通道開啟後,不能及時離開的話,他們就要在黑化的副本中東躲西藏到游戲徹底結束。

“很抱歉,我到現在也不能確定安全通道的位置。”彥洲說:“所以我準備了一切需要的東西,最糟糕的結果就是今晚四處奔波。但你放心,跟緊我,我不會讓你有事的。”

正如馬春花所說,他們每一次得到的新消息都會推翻以前的推測,安全通道的備選位置只會增多,無法排除。

夏稚也察覺到了緊張的感覺,點頭道:“那、那我也想換一身方便行動的衣服。”

他換了一身運動服,春秋款式的,有點厚,那是他被拐賣來之後,彥洲托趙天給他買的,上次跟烤肉一起拿回來的,因為天熱,他還沒有機會穿。

兩人準備的差不多了,就一起去了二大娘家。

此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鐘,宴席應該散了,他們去了發現二大娘已經在家待了有一會,還給他們現冰了西瓜。

“我就知道你們會來!”二大娘笑瞇瞇地說:“你們二大伯下地去了,我說可能來做客,他就讓我把西瓜提前給你們冰好……”說著,瞧見夏稚滿頭是汗還穿了長衣長褲,忍不住關心地問:“怎麽了?中午還好好的,生病了?覺得冷了?”

夏稚尷尬地笑了笑,說:“回去路上摔了一下,衣服臟了,就換了這身……”

許是考慮到他的情況特殊,估計彥洲家裏也沒有多少合適他的衣服,二大娘哦了一聲,說:“我這還存了帶你們哥哥的衣服,你看看哪件合適,帶走穿吧?”

“不用不用。”夏稚連連擺手,他最不會應對這種熱情的長輩了,求助的目光投向彥洲,後者從容不迫地把話接過去:“不用了二大娘,我等過幾天收糧的來了,掙了錢,待他去買點新衣服。”

對此,二大娘非常滿意,也不再推銷自己兒子的舊衣服。

二大娘招呼兩人坐下,又切了西瓜端上來,一邊拉著夏稚聊天,一邊提起村裏的一些笑話事,聊起來的氣氛倒是頗顯輕松。

夏稚幾次想要把話題往過去帶,但不知道二大娘是有意還是無意,一提起過去,就立刻轉移話題。

一旁彥洲默默地聽著,找準時機打斷那些無聊的家長裏短。

“二大娘,這次來我有點事想問問您。”彥洲對上婦人的視線,直言道:“是我有關我父母的。”

二大娘眼中不可抑制地劃過一抹慌亂,她幹笑兩聲:“你父母怎麽啦?”

“他們給我留了書信,我也是最近給屋子大掃除的時候才看到的。”彥洲說。

二大娘楞了一下,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:“信上說了什麽?”

“他們說,等山賊走了,就帶我離開村子,去城裏住。”彥洲故作疑惑地問:“我只是很好奇,我父母死於山賊的手下,但他們在信上說的,好像根本不會出問題。”

話音落下,屋子裏一片寂靜。

夏稚偷偷跟彥洲對視一眼,知道他是在詐二大娘呢,就沒說話,默默觀察二大娘的反應。

而從剛才二大娘震驚以及惶恐的反應來看,她顯然也知道彥洲父母不應該死掉的。

這就恰好驗證了,全村人都知道十五年前的事,而且隱瞞的很好。

活人獻祭以及召喚邪神的始末她是否也知情呢?如果知情的話,她跟蕭翠芽父親知道的是同一個版本,還是認可村長龍三的那套說辭?

彥洲一點也不急,剛好符合他溫吞老實的性格,他不說話,真誠的雙眼盯著二大娘,就這樣靜靜等待。

直到二大娘受不了他如此赤誠的視線,猛地閉上眼別開眼頭。

“大洲啊,有些事,你就別問了,二大娘也難做。”

彥洲抿著唇,“就是說,我父母本來不該死的,對嗎?”

二大娘:“也不能這麽說,那天是一定有人要死的。只有他們犧牲了,才能換回我們的安穩日子,不然現在哪能……呸呸呸,我不說了,不說了!”

說完,她仿佛忌諱什麽,猛拍了兩下嘴巴,啪啪的可響了。

夏稚連忙攔下她:“您在怕什麽?”

“我不是怕……唉,我是怕呀。”二大娘嘆息:“我最不會騙人了,尤其是看你們這一輩的孩子都平安長大,我看著真心酸。還記得當年那個被傳提起過去的事就瘋了的老婆子不?小孫子死了,她也就瘋了。這些不都是現成的例子嗎?我的兒子雖然不在身邊,可我得為我的孫子積德啊!”

夏稚想了好久,才想起來游戲剛開始不久就有這麽個傳言,說是有個老人胡言亂語被懲罰了,小孫子死在井裏,她就跟著一起瘋了,從此之後蒲蘭村裏就很少有人提起過去的事。

“那件事是真的嗎?”夏稚驚訝了:“我一直以為是防止村民們胡言亂語所以……”

“當然有這件事了,那瘋婆子現在還被關在家裏呢。”二大娘說完,一楞:“等一等,你們怎麽?”

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。

彥洲:“確實知道一些事,只不過沒有證實,所以想問問您。”

二大娘猛地拉住彥洲的手,嚴肅地叮囑:“少聽少問少往心裏去,或許等我們這一輩的人都死光了,咱們村子就徹底太平嘍。”

彥洲裝模作樣:“您這是說什麽呢。”

二大娘:“我覺得沒錯,我們這群人啊罪孽深重,什麽抽不抽簽的,那還不是活生生的人命?咱們都是茍活,只希望以後啊,我們的罪孽不會落在子女身上。”

這句話說完,基本篤定二大娘所知道的內幕應該跟蕭翠芽父親是一樣的。

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死了,也不知道龍三和前任村長之間的恩恩怨怨,他們的故事裏,前任村長韓大富造的孽,而現任村長龍三幫忙調和,雖然最終解決辦法依然充滿罪孽,卻也是龍三在知會了所有村民後進行的祭祀。

在他們看來,公平公正公開,所以才一個一個悶聲不說,整整藏了十五年,殊不知自己的孩子早就被韓大富獻祭給邪神了。

夏稚不太想打破二大娘心中那美好的夢,和彥洲對視一眼之後,決定就這樣告辭。

“聽大娘的,別在糾結這事了,你們年輕人好好過日子就行了。”

臨別時,二大娘還在勸說,彥洲連聲應下。

離開後,夏稚緩緩呼出一口氣。

“看樣子,是村長隱瞞了一部分真相。”夏稚說:“一些細節能對上,但村民們也被蒙在鼓裏。”

什麽突然出現在神山上的邪神,那明明是韓大富用村民的血肉召喚出來的。

“嗯,現在就看我他告訴我們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了。”彥洲說:“如果是真的,進度將達到百分之百,如果進度沒有滿,那他說的就是假的。”

夏稚點頭,問:“你覺得,安全通道會在哪裏?”

“很難說。”彥洲從包裏拿出一瓶水,擰開後遞給夏稚,“我已經規劃好今晚的路線,先去道觀,再去村委會,然後是怪物小孩躲起來的地方,最後是神山。”

彥洲拿出來疊起來的紙,展開後上面是一個簡易地圖,這四個地點分別標上了序號,道觀是1,穿過村子後最近的就是2號備選地點村委會,然後是神山腳下年輕夫妻的家,最後4號就是神山祭場。

夏稚喝水的動作一頓:“怎麽不先去神山?”

“因為那裏是怪物聚集地的可能性最大,相反,是安全通道的可能性最小。”彥洲擡手刮了一下夏稚的鼻子,道:“你沒玩過幾次游戲吧?龍三的話中有一個很重要的信息,那就是怪物怕道觀,也可以說,祂忌憚村民們一直供奉的山神,所以才會把道觀毀掉。游戲如果想要設置安全通道,那就不會把它安排在去一次就會死一半人的地方。”

怪物的老巢和怪物恐懼的地方,對比之下,玩家的推理自然會偏向後者。

夏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:“那還要去那對年輕夫妻的家是為什麽?”

“因為你給我看過的羊角。”彥洲說:“它左右了我的判斷,畢竟我們現在沒有看到過小孩的‘父親’,唯一能跟羊角對上的,就只有羊頭小孩。”

夏稚想了想,覺得也確實是這麽回事,畢竟他手裏的特殊線索就是直指安全通道的。

整套分析下來,彥洲可以說非常謹慎了。

他跟夏稚以前遇到過的那群高能玩家都不一樣,合理、嚴謹、且不動聲色,當然,也有可能跟他的人設有關。

夏稚盯著他看,在他回望過來的時候,憨憨地笑了一下。

“我在想你是不是很厲害,榜上有名的那種。”

不打自招。

彥洲挑眉:“我哪裏厲害了?”

“從一開始就很厲害啊。你知道角色扮演副本的重要性,也知道合作,很謹慎,一點都不狂妄自大,武力值應該也很強,你的肌肉我每次看到都要臉紅一下……”夏稚掰著手指頭細數男人的優勢,卻沒有註意到對方愈發深暗的眼眸。

晃神間,夏稚被一把拉住了胳膊,一股力道將他拽了過去,反映過來時,他已經被彥洲抱進了懷裏,男人高大的軀體罩住他。

夏稚一驚,下意識要掙紮,卻聽見彥洲的充滿磁性的聲音貼著耳畔響起。

“這個給你。”

夏稚感覺口袋裏一沈,好像多了個什麽東西。

他沒再敢動,縮在彥洲懷裏小聲問:“是什麽?”

“可以讓我再找到你的小東西。”彥洲低笑一聲:“或許下一次我就能告訴你,我到底是誰,以及……我的性格是怎麽樣的。”

夏稚的第一反應就是道具。

能在系統商城裏兌換道具的人可不多,剎那間,他有種自己被幸運擊中的驚喜感!

——他也遇到大佬了!!

彥洲是大佬,這一局他豈不是穩了?MVP非彥洲莫屬!

夏稚也悄悄賣了個關子:“好,下次見面,我就告訴你我叫什麽!”

彥洲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:“果然,夏夏是假名字?”

夏稚露出些許不好意思的表情:“也不是啦,名字裏真的有夏字,而且熟人都願意叫我夏夏。”

畢竟稚的疊音像老鼠叫。

彥洲放開時,又在夏稚頭上抹了一把。

看在他是大佬的份上,夏稚允許他動手動腳,此時他整顆心都撲在口袋裏的道具上。

那是一塊停止轉動的懷表,造型獨特,像孤品店裏賣的小裝飾,具有特色,是夏稚喜歡的覆古風。

他拿出來,忍不住上手撥動上面的指針,彥洲瞧見了,卻沒阻止。

夏稚擡頭看他:“這是怎麽用的?”

“這塊懷表上的針是時針。”彥洲說:“我還有一塊懷表,與這個是對應的,上面是分針,等離開這裏後,你再進入副本,我能用分針懷表定位你的位。”

“就這樣?”夏稚驚訝:“那現在是沒什麽用嘍。”

“當然,我還得用另外一些小道具,跟你進入同一個游戲副本。”彥洲笑了笑:“放心,道具有很多,我們一定會再見的。”

夏稚:真大佬!!!

時間不早了,兩人準備先回家吃頓飯,不然餓著肚子可沒辦法在晚上來回奔波。

彥洲還是很有信心的,他把家裏剩下的食材都做了,給夏稚安排了滿滿一大桌美食。

兩人正吃得歡時,趙天和馬春花來了,他們沒有要留下吃飯的意思,只是跟彥洲簡單交流了一下晚上的行程之後就離開了。

看他們兩人的意思,應該不在乎游戲進度是否達標,對於他們來說,今晚能夠完全離開才是最重要的。

夜幕降臨,晚餐接近尾聲。

距離晚上八點,還有不到兩個小時。

夏稚和彥洲一起收拾了碗筷,並將家裏簡單打掃了一番。

在這個小平房住了七天,多少還是有點感情的,畢竟在這裏出了什麽事,他的第一反應就是‘回家’……

這裏就是家。

晚上七點,村子裏寂靜無聲。

暮色籠罩在蒲蘭村之上,所有光芒消散,徒增呼呼風聲,帶來無盡冷意。

突然,一道淒厲地慘叫聲響徹雲霄,似天邊破開的悶雷。

那是一道女人的慘叫聲,無比尖銳,如同一根針刺進每一個人的耳膜。

窸窸窣窣的,似乎有人打著手電筒出來,走在蒲蘭村的小路上,三三三三兩兩在半路匯合,往事發地走去。

當他們來到敖泰與蕭翠芽的新房時,從屋裏流淌出來的鮮血浸透了每一個人的鞋底。

“出事了!”

“快快快!快去找村長!”

“來人啊!快來人啊!”

……

村子邊緣,彥洲家。

趙天騎著三輪車來的時候,褲腿上蹭的都是血。

彥洲皺眉,盯著他看了一會,問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“敖泰和蕭翠芽出事了,龍三讓我把你喊去。”趙天喘著粗氣,說:“嚴格來說,是敖泰出事了。”

夏稚躲在門後面,聽他說完,忍不住問:“到底怎麽了?”

“敖泰好像瘋了。”趙天說完,指了指眼睛:“他的眼睛是紅色的。”

夏稚猛地看向彥洲。

敖泰被控制了?為什麽?他和蕭翠芽之間應該沒有感情才對!

“蕭翠芽呢?”彥洲沈吟片刻,反問。

趙天:“現在狀態還好,但是敖家和蕭家吵起來了,因為敖泰受傷好像是蕭翠芽的手筆。他們在互揭老底,要把以前的事抖出來了。”

彥洲:“龍三讓我去幹什麽?”

“敖泰要見你。”趙天說:“去吧,最好拿上你的東西,和夏夏一起過去,等結束之後,差不多就可以往道觀的方向去了。”

夏稚覺得有道理,剛準備回屋背包,就聽彥洲說:“夏夏先不去,我跟你去。”

夏稚驚訝:“你留我自己在家裏?”

彥洲:“我很快就回來。”

趙天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亂竄,“怎麽,你們吵架了?”

彥洲轉身進屋,夏稚眼睜睜看著他別了一把匕首在腰間,出來之後說:“我懷疑有詐,你回去找機會把馬春花和蕭翠芽單獨帶出去,先去道觀。我一會找借口回來,再帶夏夏一起走。”

趙天一哆嗦,顫顫巍巍地問:“這、這能有什麽詐?”

“敖泰不應該被控制,他不夠資格。”彥洲沈聲說:“如果他真的被控制了,那一定是用了另外的方法,比如說,跟邪神做交易。”

作為一個早就用父母死亡真相來要挾彥洲的同齡人,敖泰的情緒明顯不對勁,他從一開始歇斯底裏,到後面的冷靜對待,這期間他有無數次機會再跟彥洲發瘋,可他都忍下了。

而彥洲此時也終於察覺,敖泰身上的那股違和感是從何而來。

或許那天中午他找過來,並不是窮途末路,而是給彥洲最後一次機會。

當他知道有邪神這種東西,他會怎麽做?

走上神山,發現祭場,看見壁畫,閱讀石碑……

然後偷偷用尖銳的物體,劃去石碑上的最後一句重要的話。

.

【他們不用你去也好,你就躲在這裏,最好等彥洲直接通關。】

孤獨地坐在炕沿,夏稚握著手裏的懷表,擺弄隨便轉動的指針。

彥洲的那番推測有道理,而且他擔心的是敖泰針對夏稚。

如果對於彥洲還有不甘心的話,那對夏稚,對方只有無盡的痛恨與怨懟。

爭搶彥洲是敖泰的目的,只有會不會留夏稚,彥洲的擔憂便是傾向最壞的打算。

夏稚明白他的意思,於是也不堅持跟去,兩人單獨離開後,夏稚自己留在家裏。

有系統在他倒是不害怕,距離八點越來越近,他也堅信自己躲起來茍下去就能等到彥洲通關。

反正他是否真的逃出去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彥洲能不能逃出去。

而且系統曾經似有若無地提醒過,游戲會對合作玩家稍稍友善那麽一點。

想到這裏,夏稚放心多了。

他把門窗都關緊,屋子裏的燈都打開。

[希望彥洲可以通關。]被系統安慰之後,夏稚嘆息一聲:[我真的不想到處跑了,按照他們的說法,今晚安全通道開啟之後,村子裏可能鬼怪泛濫。]

夏稚真怕那些東西,他不敢跟那些怪物硬碰硬的,或許還沒接近,只是看到鬼怪的長相,腿就軟了。

真的出現這種情況,他只能拖後腿,所以也不怪他想要躺贏。

【這樣當然最好了,你努不努力,跟積分都沒關系。】

夏稚:……

雖然這是事實,但你能不能說的委婉一點!

游戲合作玩家的首要任務:找個合眼緣的玩家並綁定他。

游戲合作玩家的次要任務:茍活。

這兩點,夏稚感覺自己能行。

突然,寂靜的院子裏冒出些許窸窸窣窣的雜音。

夏稚呼吸一滯,屏息凝神,心裏卻在朝系統求救。

那聲音愈發清晰,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枯草中滑過。

【先把燈關了,然後躲在門口,拿起你手裏的棍子,誰進來就砸誰!】

夏稚連忙照做,在燈熄滅的剎那間,院子裏的動靜似乎也停頓一瞬,緊接著又清晰起來,由遠至近。

站在門邊舉起鐵棍的那一刻,夏稚才反應過來:[如果進來的是人呢?]

【打就打了,誰讓他嚇人呢!】

[……我以為你跟他們一樣都是《最後一關》做出來的數據呢。]

【我很高級。】

[好吧。]

然而那道聲音停止在屋外,仿佛在門口就停了下來。

夏稚更緊張了,這種鬼鬼祟祟的東西,怎麽看也不像人,如果是怪物的話,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?他又沒有觸發死亡條件……

借著灑進屋內的皎白月光,夏稚看了一眼時間,晚上七點四十。

彥洲去了已經有一會了,還沒回來。

突然,窗外黑影一閃。

夏稚驚恐地看向窗外,下一秒猛地皺起眉。

外面細窄的窗臺上擺了兩顆通紅的果子,而一雙稚嫩的小手此刻正扒窗臺邊緣,看似想要躲起來,卻露出一塊黑色的布。

——怪物小孩?!

‘他’怎麽回來了?

還討好似的拿了兩顆果子回來。

夏稚心裏納悶,探頭往窗外瞧,那小孩動了動,緩緩直起身子,想要看看夏稚的反應似的,一顆羊頭上頂著兩只猩紅的眼睛,對視的那一刻,兩人皆是嚇一跳。

“媽媽……”隔著窗戶,夏稚聽到怪物小孩喊道:“吃果子!”

夏稚:“……”本來很生氣的,但是又開始心軟了。

屋裏的門還鎖著,小孩進不來,夏稚想了想,揚聲問:“你去哪了?”

小孩沒回答,而是說:“我帶,媽媽,走!”

“我不走!”夏稚不明所以,他覺得這小怪物什麽都知道,就是不好好說話,“你不回答我,就自己走吧!”

小孩急了,在窗外來回踱步,因為個子比較矮的緣故,夏稚只看到一點點羊角在窗戶低端左右擺動。

等等,羊角?

腦海中閃過一道光,就在夏稚欲仔細追尋時,遠方突然冒出一聲毛骨悚然的尖叫。

那叫聲不似人,更像是某種非人的生物。

夏稚嚇得一哆嗦,外面的小孩亦是如此,聽見這道聲音,‘他’似乎更加急切,拼命地墊腳朝屋內望來。

夏稚頓了頓,一咬牙,走到門口,把插銷劃下來。

門開一個小縫,怪物小孩楞了一下,隨即開心地擠進來,圍著夏稚轉,看起來是想要碰一碰夏稚的,但沒有夏稚的允許,‘他’不敢。

重新鎖上門,夏稚把小孩帶到主屋,低頭問‘他’:“你要帶我去哪?”

“走!”怪物小孩說:“離開!”

夏稚沈默,細細琢磨這句話半晌,又問:“離開……是離開村子的意思嗎?”

小孩突然誇張地張開雙臂,以手臂為筆,在空氣中畫了一個好大的圈,堅持道:“離開,所有地方!”

這一次,夏稚可以確定,怪物小孩的意思是要帶他通關。

“你知道哪裏要……開門是嗎?”夏稚沒直接說出安全通道,而是隱晦地說:“你要帶我去,我會平安無事的,對不對?”

怪物小孩開心地點頭。

這下輪到夏稚犯難了。

他要是真的走了,那MVP算誰的?

八點鐘通道開啟,現在小孩就把他帶過去,很顯然,第一個離開副本的人只能是他。

之後彥洲再趕回來,也來不及了。

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,夏稚猶豫不已,他偷偷在心裏問系統:[如果我拿了MVP,能不能給點超常發揮的積分?]

【你不可能拿到MVP,合作玩家不參與副本評選。】

夏稚表情一變:[也就是說,就算我先離開副本了,也不算MVP,等之後其他玩家結算的時候會另選出MVP?]

【對。】

夏稚這就放心了。

但他要給彥洲留下直指安全通道的線索。

“你說的地方,是神山嗎?”

夏稚看著小孩頭上的角,終於想到剛才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訊息是什麽了。

他的專屬線索就是羊角啊。

線索指向安全通道,也就是說,羊頭怪物所在的地方就是安全逃生通道。

怪物小孩點頭,笑著說:“爸爸,不在,我,偷偷送媽媽離開。”

夏稚竟有一點小小的感動。

“你等我一下。”

夏稚給彥洲留線索,他先是找到紙筆,在上面畫了個羊角,這樣本以為萬事大吉,卻在離開前莫名猶豫了,他怕以彥洲的謹慎程度不會輕易相信,畢竟走的時候他人還留在家裏,回來之後活生生的人沒了,就剩下一張畫著羊角的紙,更像綁匪把人擄走時留下的挑釁信。

思來想去,夏稚嘆息一聲,把口袋裏的懷表拿出來。

他將指針撥到4,暗示彥洲正確的逃生通道在他地圖上的4號地點,然後才跟怪物小孩披著夜色離開。

去神山的路上,夏稚悄聲跟怪物小孩交流。

“你爸爸去哪了?”

“爸爸,有能力了,要殺人!”

夏稚眉頭微蹙,“有能力了?”

小孩興奮極了,眼底閃著光:“找到,最後一個,自願的祭品。”

夏稚臉色微白。

這一路暢通無阻,周圍連風聲都聽不見,他踏上通向神山的那條小路,路過墓地時,那裏仿佛被刨過了一樣,土地外翻,墓碑東倒西歪。

他沒敢多留,怪物小孩靈巧地走在前面,還時不時照顧他,要他快些跟上。

再次來到那空曠無人的祭場,刺鼻的血腥味熏的夏稚頭皮發麻。

小孩在石柱之間穿梭,黑影如鬼魅,最後停在噴泉一樣的圓形祭壇下,對夏稚招手。

“媽媽,這裏!”

夏稚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,距離八點還有兩分鐘。

他走過去,發現小孩站在那塊刻有字跡且被故意磨損過的石碑前,‘他’指著石碑後面,夏稚湊過去,發現地上竟然有一塊像下水井蓋一樣的地窖門。

他沿著縫隙用手推了推,沒推開。

地窖門在石碑和圓形祭壇之間,緊貼地面,平時被兩側的陰影遮掩,很難發現。要不是怪物小孩給他指出來,他是絕對不會往滿是血汙的祭臺下方瞧的。

“要怎麽打開?”

話音落下,風聲霎時呼嘯,樹葉沙沙作響。

怪物小孩似乎嚇到了,拼命往夏稚身邊擠,夏稚下意識護住他,警惕地握緊手裏的鐵棍。

有什麽東西從天上落下,灰色的,一縷一縷,帶著燃燒的味道。

夏稚接了一片,緩緩瞪大眼。

是灰燼。

一直寂靜無聲的樹林中冒出尖銳的嚎叫,四面八方襲來,將夏稚和怪物小孩包圍。

夏稚看到黑暗中亮起一雙雙紅色的眼睛,每一雙都帶著惡意,緊盯自己,漸漸靠近後顯出可怖的輪廓,以人型為基礎而延展的怪物正不懷好意地朝這邊走來。

夏稚雙腿開始發軟,而怪物小孩發出嚶嚶的哭聲。

“別哭,我……”夏稚的聲音顫抖,剛準備安慰小孩的同時自我安慰幾句,腳下踩著的東西猛地動了起來。

地窖門從中間分類,向兩側滑動,露出中間黑漆漆的洞口。

與此同時,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每一位玩家的腦海中響起。

【各位玩家請註意,安全逃生通道現已開啟!】

【各位玩家請註意,安全逃生通道現已開啟!】

【各位玩家請註意,安全逃生通道現已開啟!】

……

夏稚心裏一喜,還不等他有所反應,一道刺鼻的腥臭味掠過鼻尖,他擡起頭,滿是驚恐的瞳孔中映出距離自己只有兩米遠的怪物,尖叫還未溢出喉嚨,身後一股力道猛地將他推向地窖深處。

最後的最後,夏稚只看到一雙稚嫩的小手,以及被風拂動的黑色破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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